我看了"文學少女"中提到的文學作品,費心蒐集了一下,故事蠻有趣的
喜歡小說的人可以看一下(也大推"文學少女",是日本作家---野村美月的作品)

日之少年與夜之少女 The Day Boy and The Night Girl

[英]喬治·麥克唐納 著

I. Watho 
很久以前,有一位女巫。她想要瞭解一切。越是聰明的女巫,也越是會不擇手段地試圖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這位女巫名叫Watho。
她的心裡有一匹狼。她不在意心中的任何感情,僅是知道它們的存在。
她並非天性冷酷,而是那匹狼讓她變得冷酷。

她擁有優雅修長的身材,雪白晶瑩的肌膚,火紅的秀髮和沉鬱的黑色雙眸。眼中的瞳孔則是如燃燒的火焰般鮮艷的紅色。她身體挺拔健朗,但她卻時常蜷縮著身子,戰慄地發抖,最後只能把頭斜靠在肩上,坐下稍事休息。看上去就像是那匹狼衝破她的心房,俯在了她的背上。

II. Aurora (註:奧羅拉 曙光女神)
有兩位女性前來拜訪Watho。其中一位來自王宮,她的丈夫被派遣出使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另一個是位年輕的寡婦。她最近失去了丈夫,隨後她雙目失明。Watho分別把她們安頓在城堡的不同地方,因此她們彼此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Watho的城堡坐落於山的一側。山澗有一條小河緩慢而輕柔地流瀉至「V」型山谷。河底鋪著水晶般透亮的鵝卵石,隨著河水的流動持緩地吟唱著歌謠。城堡的花園被高牆環繞一直延伸到河邊。而那些高牆則一直越過小河延伸到河對岸。每堵牆都配有對排的堆堞,在這些堆堞之中,有一條狹窄的走道。

名叫Auroa的女性住在城堡的頂層一個朝南的房間。那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套房。窗戶都設計成凸式,俯瞰著正下房的花園。除此之外,無論仰觀,還是遙望小河對岸,從任何角度都能充分欣賞那些優美的景致。山谷的另一邊是陡峭的懸崖,但並不秀高,堆著淡淡積雪的山巔在遠處若隱若現。

Aurora極少離開房間。她深深沉迷於這裡的一切:高聳入雲的空間和視角,燦爛到溢出光輝的天空,還有如詩如畫的風景,充沛的明媚陽光……大量的樂器,豐富的藏書,畫作……還有Watho的陪伴以及她自己強烈的好奇心……這一切都將無聊與煩悶驅散地乾乾淨淨。在這頂層之中,她享用的是鮮美的野味,飲下的是牛奶和淺淺的晶瑩液體,偶然泛起的泡沫也如陽光般閃爍著點點光輝。

Aurora的金髮如黃金般閃耀,又如波浪般捲曲的細密柔順,膚色白晰卻不似Watho那般蒼白。她的眼睛是彷彿來自天堂最純粹而深沉之處的天藍色。她的相貌於嬌美中又蘊藏著堅定。她的嘴唇亦是像精心雕琢般帶著美好的弧線,總是有著微笑的縈繞。

III. Vesper (註:詩歌中作薄暮,夜晚之意)

城堡的背面的山峰卻出乎意料的險峻。但實際上,那座位於東北方向的塔樓卻與山間大石內部的世界有著聯繫。在岩石內部,有著許許多多的房間,知道這件事的,只有Watho,和她所信任的僕人,Falca。

在建造一位埃及國王的墓地後,這裡的前主人又造好了這些房間。然後,每個房間裡的中心都放置著大理石棺,這大概是因為房間的設計和那個墓地相同吧。但是,這些大理石棺又都被牆分隔著,棺側與棺頂都被精心粉刷過,刻著淺淺的浮雕。

女巫Watho將那位失明的女性安置在這裡,她的名字是Vesper。她的眼睛是沉靜的黑色,纖長細緻的睫毛點綴在眼簾上。她的肌膚是略微暗淡的銀色,卻散發出最為純淨的色彩與氣質。她的長髮如深邃的黑色瀑布般柔順地流瀉下來。她看上去仿若製作精良的人偶,她的悲傷與憔悴並未讓她的美麗減少半分,反而更增添了幾分秀麗與優美。她纖弱的身體總讓人感到她會就這樣倒下,再也無法起來。她不知道她被安置在墳地裡,儘管她也偶爾疑惑為何她未曾觸摸過任何一扇窗戶。這裡有許多臥榻,都覆蓋著最為奢華和珍貴的絲綢,一如她的面頰般柔軟細膩,令她能夠安心舒適地躺下休息。地毯也是一樣的柔軟厚重,她甚至能隨時隨地沉眠,簡直如墳墓般合適。

這裡環境乾燥而溫暖,並巧妙地留下了流通空氣的縫隙。也正因為這樣,這裡總是充滿了新鮮空氣。所缺少的,只有陽光。

女巫贈予她甘甜牛奶,色澤如紅榴石般深沉的葡萄酒,鮮紅的石榴,晶亮的紫色葡萄,甚至是生長在溫軟沼澤的小鳥。她用提琴演奏悲傷的曲調,琴聲如哀訴般淒婉,彷彿在為她講述憂傷的童話。這一切,都令她沉浸於一種甜蜜的悲傷之中。

IV. Photo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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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Nycteris

在Photogen出生五六個月後,那個屬於黑暗的女子也生下了個嬰兒。在這沒有窗戶的墓穴之中,在這死寂的夜晚,在雪花石膏制的球形燈散發出的微弱光線中,一個女孩帶著嗚咽降臨到這片黑暗中。這個孩子獲得了第一次生命,而Vesper卻迎來了她的第二次生命,去往了一個她所未知的世界。當然,這世界對這孩子也同樣陌生,只有當她在那個世界重獲生命之時,她才能見到她的母親。

Watho叫她Nycteris。她長得像極了Vesper,只有一處例外。她擁有同樣的暗淡的皮膚,純黑而修長的眉與睫毛,深邃的黑色頭髮,和那種既溫柔又憂傷的容貌。但她卻擁有Aurora——Photogen的母親那樣的眼睛。即使它們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加陰暗,也仍然只是更為深沉的藍色。在Falca的幫助下,Watho對她進行最大程度的照料,也想方設法堅持執行著有關她的計劃。這項計劃的中心是:除了那盞燈發出的微弱的光線外,她不能看到任何光亮。從此之後,她的視覺神經以對她整個視覺器官,都變得更加大而且敏感。也因為這樣,她的視力僅能讓她看清很近的地方。在她純黑色的頭髮,前額和睫毛之下,她的眼睛就像是多雲夜空中兩個巨大的空洞,從中能窺見只有星星,卻沒有雲朵的深沉的黑色天堂。她是用悲傷精緻雕琢的精靈。在這個世界,除了Watho和Falca,沒有人會知道這隻小蝙蝠的存在。Watho也對她進行訓練,讓她在白天睡覺並在夜晚醒來。她教她音樂,這是Nycteris與生俱來的技能。但除此之外,她幾乎不教她任何其他東西。

VI. Photogen的成長

Watho的城堡外的一處空地並不是一個山間的谷地,而是平原的裂縫。這是由於它的側面呈南北走向,頂端都是寬廣的高原。高原上覆蓋著繁茂的綠草和幽美的花朵。不時能看見一片樹林,它是一個從巨大叢林中分化出來,遠離中心的集群。

這個廣袤的草原是世界上最好的狩獵場。著著許多體形偏小卻十分兇猛的牛群。它們背部隆起,全身長著濃密的鬃毛。這個森林中充滿了野性的生命。不時有羚羊,角馬和小孢(注4)環繞著那些牛群,悠閒地散步。城堡中的餐桌上,多擺放著用它們烹飪而成的佳餚。Watho的獵人首領是一名優秀的男子。當Photogen的成長已超越Watho所能教授的範圍時,她便將他交給了Fargu。而Fargu也樂於將他所知的一切都傳授給他。他讓他一匹接一匹地騎小型矮種馬。隨著Photogen的成長,Fargu給他準備的矮種馬也越來越大。每一匹都比之前的那匹更難馴服。就這樣,從矮種馬,到真正的大馬,又從這種馬到那種馬,不斷推進,直到Photogen終於能夠馴服這個國家所有種類的馬匹。他用同樣的方式教他使用弓箭,每三個月就為他更換成更強韌的弓和更長的箭。不久,即使在奔馳的馬背上,Photogen也依然是一位優秀的射手。擁有傑出的水準和命中率。當他僅14歲時,他首次殺死了一頭公牛,這引起獵人們的一片驚呼。同時,在整座城堡內,他也是最受大家喜愛的人。每天太陽初升之時,他就出外打獵,一般幾乎整個白天都呆在外面。但是Watho對Fargu下達了一項命令:不論Photogen怎樣懇求,在太陽落山或是天色暗到足以讓他明白接下會發生什麼的時候,決不能讓他呆在外面。

Fargu一直謹慎地遵守著這項命令。然而,當看見整群的公牛從草原上全速奔馳而來時,他還是驚喜到顫慄。顫抖的雙手射出百發百中的箭矢,此刻,眼前的快感壓過了對女主人的恐懼。直到她用居高臨下的譴責的目光盯著他時,他說,他好像感到自的心一陣抽緊,化作灰燼一般。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的彷彿不再是血液,而是和著水的牛奶。不久之後,Fargu驚恐地發現,隨著Photogen的進一步成熟,越來越難約束住他。「他是如此充滿活力,」當Fargu這樣對Watho說時,她感到非常滿意。對她來說,與其說Photogen是一個人,不如說他更像是驚雷,帶著勃勃生機。他不知道何為恐懼,而這並不意味著他不知道什麼是危險。他也曾在野豬那有如刀刃般銳利的尖牙的攻勢下受重傷。那時,Fargu還沒來得及上前幫助他,他就已將獵刀深深刺入了那只野豬的脊柱。他策馬衝入牛群中間,身上只帶著他的弓箭和一把短刀。之後,他朝其中一頭牛放出箭矢,又立刻追逐著它,彷彿要將它從那離弦的箭中解救出來。如果能及時到達,他又會繼續跟著它並將尖銳的長矛刺入它的身體,那受傷的動物此時甚至不知道可以逃向哪裡。Fargu常常驚恐地想,當這個孩子看見那些出沒於森林中的其他奇異的生物時,又會如何呢。那群聚在一起如大團陰影般的雪豹,擁有尖刀般銳利的爪子的猞猁,都是極大的誘惑。由於這個孩子總是浸沐在陽光中,那些光芒彷彿從孩提時代就深深滲入他的身體裡。所以他才會以這種君王的姿態蔑視每一種危險。因此,當Photogen將近16歲時,Fargu冒險請求Watho將那項命令告訴這個年輕人自己,也即是,免除他照管這個孩子的責任。「人們也許很快就會將Photogen看作人形的褐色獅子吧」,他說。Watho叫來這位年輕人,並在Fargu面前向他傳達了這項命令——「太陽接近地平線時,決不能繼續留在外面。」儘管Watho向他暗示了違反這項命令的後果,卻因這解釋太過晦澀難懂,也就一點都不可怕了。Photogen雖是恭敬地聽著,但他既不知道恐懼的滋味,也不瞭解黑夜的誘惑。因此,對他而言,Watho說的,只不過是一些與他無關的話罷了。

Ⅶ. Nycteris的成長

Watho只讓Nycteris掌握極少的知識,而這些也都由她用言語親自教授。這並不表示那裡的光線不足以閱讀,而是出於某些不宜說的原因,Watho從未給過她任何書籍。然而,Nycteris的視力比Watho想像的要好得多,給予她的那些燈光已十分足夠。她甚至設法哄勸Falca教會她字母。從此以後,她便自學閱讀。Falca也不時為她帶來一本兒童讀物。但她最高的享受是在彈奏樂器的時候。她纖長的手指熱愛著它,在琴鍵間流轉的動作宛如在餵養小羊一般輕柔。她並不幸福。對於這個世界,除了她居住的這個墳墓外,她一無所知。儘管在這裡所做的每件事都能為她帶來些微的愉悅,她仍然渴望著某些改變。她雖然並不確切的知道她想要些什麼變化,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她想要去往更遠的地方。

Watho和Falca既能去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也能回到這裡。因此,在某處定然有著更為寬廣的世界。每當她獨自一人時,她都會長久地凝視著牆上的彩色浮雕,陷入遐思。過去的人們為了昭示自然的偉大的力量,以寓言的形式刻畫出這些雕飾。正如沒有什麼能跳脫自然的規律一般,她也不由自主地想像那些浮雕所表示的,自然的意義。就這樣,現實的陰影也逐漸向她逼近。

然而,教會她最多東西的物品是——燈。那盞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燈,總是亮著的。然而她卻從未看到過燈內躍動的火焰,只有一些冷凝物不時從那大理石球中輕輕掉落。除了燈光本身明亮的性質,那模糊的球形輪廓,和柔和的光線,都讓她感覺她的眼睛似乎能透視那個白色燈罩,並不知不覺看到這裡整片遼闊的空是。她能整整一小時坐著,凝視著那盞燈,不僅毫不厭煩,情緒反而更加高漲了。當她回過神來時,她總是疑惑為何她的面頰上會帶著淚水,彷彿有什麼東西傷害了她一樣。更令她奇怪的是,如果那時有什麼傷害了她,她為什麼毫不知情呢?若非只有她一人,她是不會這樣持久地凝視著燈光的。

Ⅷ. 燈

Watho命令Falca必須整晚與Nycteris呆在一起,儘管這夜晚就是Nycteris的「白天」,而Falca卻始終無法適應在真正的白天睡覺的生活,也就常常在夜晚的一半時間裡,放任她獨處。這時,Nycteris覺得那白色的燈彷彿在監視著她。由於它的熄滅是不被允許的(至少在她醒著的時候是如此),Nycteris對於黑暗的瞭解甚至經對光明的瞭解更少。也許,除了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吧。並且,由於這盞燈高高地懸掛在頭頂,在一切事物的中心,照亮了每個角落,致使她也不瞭解陰影的存在。僅存的一些陰影有的是整片貼在地板上,有的就像牆角的老鼠般零星。

一天,當她又是這樣獨自一人時,她聽到遠處傳來隆隆的響聲。她以前從未聽到過找不到發源地的聲音。因此,這就像是這些房間之外的新事物降臨的腳步聲。房間先是一陣微微的顫動,隨後演變為劇烈的搖晃,燈也隨之「嘩啦」一聲從天花板墜落到地面上。她彷彿感到有雙手覆蓋在眼睛上,強行上她閉上雙眼一般,不讓她看見任何東西。她想:一定是黑暗邁著隆隆的腳步前進,令整個房間為之晃動,隨後它又衝進房間,把燈摔在地上。她顫抖著坐下。終於,這些噪聲停止了。而光明卻沒有回來。

——是黑暗,黑暗已把它吞噬殆盡了!

她的燈沒有了。那個沉眠於心中的願望也立刻隨之甦醒——她想要逃出這個牢籠。她並不知道「出去」意味著什麼。也許,只是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而那裡甚至可能沒有隔門,只有一扇敞開的拱門而已。——這就是她所知的整個世界。

但她突然想起Falca告訴過她,燈離開這裡,走到外面時的事。這一定就是她所指的情況吧?那麼,如果燈離開了,那它又會去哪兒呢?一定是Falca去的地方。像Falca一樣,燈也會再次回來。但她已等不及了,想要出去的心情無法抑制,她必須要追逐她的燈,她一定要找到它,看看它裡面究竟包含了什麼!

有一道簾子遮蓋著壁櫥。Nycteris的一些玩具和用品都被放在那裡。而Watho和Falca總是從這門簾背後出現,又總在這背後消失。她們怎麼會從固體的牆壁中出來呢?她不知道。在這房間上方,似乎有開闊的空間,而除此之外,就只有牆壁了。顯然,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到簾子後面摸索出一條道路。四周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彷彿連視力極佳的貓也無法在這裡抓住最大的老鼠。Nycteris的視力原本比任何貓都好,而現在她大大的眼睛卻一點作用也沒有。她走著走著,突然踩到了一片燈的碎片。她從不穿鞋襪,儘管這碎片是由柔軟的雪花石膏製成,並不尖銳,卻仍然刺痛了她的腳。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在黑暗降臨之前它並不在那兒,所以她推測她一定與燈有某種關係。於是她跪下身子,用雙手摸索著,隨後把兩片碎片拼在一起,她認為那就是燈的形狀。一時間,某個想法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燈已經死了。眼前的碎片就代表著她只在書中讀到,卻未曾理解過的死亡。是黑暗殺死了她的燈。那麼,當Falca說燈「離開」時,又是意味著什麼呢?燈確實已經死了。她不再把眼前的東西當作燈,它只是形狀與燈一樣的東西罷了。它不再是一盞燈,燈已經死了。因為令燈成為燈的要素——就是那明亮的光芒,已經消失了。Falca指的,一定是光明的離開。它一定藏在牆內的其他地方。她又再次摸索著,向那道門簾前進。

她過去從未想過要逃離,也不知道該如何逃離。而現在,她憑著直覺在簾後的一面牆上移動雙手,希望能夠僥倖讓她走進去,就像她想像中,Watho和Falca所做的那樣。但這面牆冷漠無情的堅固將她阻擋了回來。她又轉向與它相對的那面牆。正當她準備依樣做時,她又踩到了一個象牙制的模具,恰好是剛才雪花膏碎片刺傷的部位,再次被尖銳地刺傷。她不禁向前摔倒,伸出的手撞擊著牆壁。彷彿有什麼東西就這樣打開了一條通路,她顫抖著走出這個巨大的山洞。

Ⅸ 逃離

哎呀,出來和進去是一樣困難的呢。因為這裡也有同樣的敵人——黑暗。而下一刻,她立刻高興起來——一隻螢火蟲從花園中飛進來了。她遠遠地遙望著這微弱的火光。隨著它翅膀的翕動,那微弱的光芒也緩緩跳躍著。它在空中自由地穿梭,越來越靠近。與其說是飛行,那靈動的姿態更像是在夜的海洋中游泳。而光芒,似乎就是它動作的源動力。

「我的燈!我的燈!」Nycteris哭喊著。「那是我的燈的光芒,是被殘酷的黑暗吞噬的光芒。我親愛的燈一直在這裡等我!它知道我一定會追逐它而來,所以在這兒等著我隨她一起走。」

她跟著那只螢火蟲。它就如同她自己方纔那樣,探尋著出路。然而,即使它不認識路,它仍然是光明的。並且,由於所有的光芒都有同一個原點,所以任何光都可能引導她找到更多的光芒。即使她誤解了她的燈的靈魂。這只螢火蟲也依然有著和她的燈一樣的靈魂,只是多了翅膀。這只以光為燃料的金綠色汽船在她前面行駛,穿過了一條狹長的通道。突然,她向上飛得更高。與此同時,Nycteris被向上延伸的台階絆倒。她以前從未見過台階,這種向上走的感覺令她覺得新鮮。正當她覺得到達頂端時,螢火蟲停止了發光,消失在黑暗中。她又一次置身於完全的黑暗。但是,當我們追隨著光芒時,即使是光芒的消失,也是給予我們的指引。Nycteris如果看見了轉角的樓梯,就會直直走向Watho的臥房。所幸,現在的她只能感覺到位於她正前方的東西。她來到一道上鎖的門前,之後,千方百計地將它打開。她彷彿站在一個混亂的迷宮中,即恐懼,又欣喜。那是什麼?這一切是確實地在她眼前,還是說,只是她腦海中的假想呢?面前是一條極為狹長的通道,不知為何被拆碎了。它一直向上延伸至無限的高遠之處,彷彿是這片空間要從低處擴展出去。這裡比她房間的任何時候都要亮,即使同時點亮六盞雪花石膏燈,也不及這裡明亮。

四面有許多奇妙的雜色條紋,形狀和她房間牆上的那些並不相同。她彷彿身在夢中,夢裡充斥著一種令人欣喜的茫亂。她甚至不知道她現在是否是憑著自己的雙腳站立著,還是說,就像那種螢火蟲一樣,內心膨脹的幸福感已經讓她飄浮起來了呢?她仍然幾乎不知道她即將接受怎樣的饋贈,只是不知不覺地踏出門檻,向前走了一步。這個從出生起就一直隱居於墓穴的女孩終於站在南方之夜令人陶醉的光輝中。無瑕的月光照亮了她的身影——那並非我們北方的月亮——她就像銀器在火爐中發出耀眼的光輝。我們能清晰地看出它是一個球體,彷彿是空中懸掛下來的,而不是一個在藍色背景下的扁平的盤子,只要彎彎脖子就能看清它的每一面。

「是我的燈。」她喃喃自語,張著嘴卻只是沉默地站著,說不出話來。她凝視著月亮彷彿她從一開始就靜靜站在那兒,一直出神地看著。
「不,它不是我的燈。」過了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道,「它是所有燈的母親。」

隨後,她跪在地上,向著月亮伸出雙手。她原本完全無法表達她心中的想法,但這舉動正代表著她對月亮的乞求——希望它能回歸原來的狀態——懸掛在遙遠的天花板上那難以置信的清晰與華美,是對那出生在山洞中的可憐女孩而言,必不可少的光輝。這是一場新生,卻也不僅是Nycteris的重生。為什麼這寬廣的深藍色夜空中會佈滿小小的閃光呢?就像鑽石削的釘帽一下閃閃發亮。為什麼月亮看上去如此充滿光輝呢?為什麼……她對這些的瞭解比你我都少,但即使是最偉大的天文學家也會嫉妒這個十六歲少女對於初次見到的天象萌生的奇妙想像,以及對於它們的專注。儘管這些想像仍舊不完善,但它們決不可能是錯的。因為這是她那為「見」而生的雙眼看見的東西,她也確實看到了許多聰明人無法看見的東西。

不知這樣跪了多久,她突然感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拍打著她,敲擊著她,擁抱著她,撫摸著她。她立刻抬起腳,卻什麼也沒看見。因此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它就像一個女子的呼吸,畢竟她對微風一無所知。她過去從未在世界上呼吸過這樣平靜,純粹的新鮮空氣。唯有在穿過長長的通道和石縫間的曲折螺旋後,她才能夠像這樣將呼吸當作一種享受。她仍不瞭解流動的空氣——那備受祝福的東西——那寧靜夏夜的風。它像一種神聖的商品,令她完全陶醉在最為純淨的愉悅裡。呼吸是一種完美的生存方式,讓她覺得連光明也被吸入肺中。在這美妙夜晚的包圍下,她彷彿同時感到了毀滅與新生的贊禮。

她正在一條敞開的通道,或者說是一個長廊裡。它一直延伸到花園牆壁頂端的「U」型堆堞之間。但她在行走時不曾注意下方有些什麼。她的靈魂已隨著她的燈被帶進一個無限寬廣的墓穴。這夜晚被雷雨滋潤的那一刻,她所有鬱結的情緒都被釋放。終於,哭了起來。

現在,她彷彿突然變得成熟些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珍藏這份光輝。那個監獄看守對她真的毫不瞭解。生命是一場極樂的盛宴,而他們竟將她的幸福剝離殆盡!他們一定不知道她已經意識到這件事,她必須隱藏她所擁有的知識,不能讓它們從她的雙眼中流露出來,只能深埋於心中。而她也對於現在擁有的一些知識感到滿足,盡量她不能將它們呈現出來,也不能讓自己的雙眼浸潤這樣的光華。
於是她轉身,輕輕歎息,儘管這歎息中包含著至高的幸福。她踏著輕柔的腳步回到石穴的黑暗中。如果一個人看見了她今夜所見的東西,又會怎麼看待黑暗,以及時間怠惰的流逝呢?至少,她已經超越了一切疲倦,和一切錯誤。

當Falca進來時,面對一片黑暗,她哭叫著,絮叨著,充滿了驚恐。而Nycteris安慰著她,告訴她不用害怕。Nycteris看著眼前的一切,向Falca描繪著剛才的隆隆巨響和劇烈的搖動,以及燈的摔落。隨後Falca將這些匯報給她的女主人,不到一個小時,就有了一盞新的球形燈代替舊的那盞懸掛在天花板上。Nycteris覺得它不如以前那盞明亮和清晰,但她並沒有因為這變化而悲傷。內心無比的豐富與充實令她無從注意這樣的小事。現在,儘管她仍然認為自己是個失去自由的囚犯,但她的心靈已充滿了光明和愉悅。她不得不時常抑制住那歡欣雀躍,甚至是想在這房間裡唱歌跳舞的心情。當她進入夢鄉時,夢境不再平乏刻板,而是充滿了壯麗的美景。當然,有時她也感到不安。這裡,她會焦急地仰望自己的寶物,然後與自己展開辯論,「儘管外面的燈確實像同時點上千萬盞小燈一樣明亮,閃耀著光輝的奇跡。只是,即使我長久地在這裡守著我微茫暗淡的小燈,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堅信著,那一天她所仰望的是白晝與陽光,一如她曾讀到的那樣明亮。於是,每當她讀到有關白晝與陽光的段落,她想起的其實是夜晚與月亮。而當她讀到有關夜晚與月亮的段落時,她所能想到的,只有這洞穴與懸掛在那裡的那盞燈。

Ⅹ.壯麗的燈光(The Great Lamp)

自從那盞燈墜落到她再次有機會出去之前的這段時間,Falca稍稍謹慎了些,很少長時間讓她獨自一人。但是,一天晚上,Nycteris因為有些頭疼便早早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這時,她聽到Falca向她走來,並感覺到她彎下腰面對自己。她不想說話,也就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安靜地躺著。Falca見她已經睡著,便滿意地離開了她。然而,她比以往更加輕柔的腳步使Nycteris對這異樣的謹慎產生了懷疑,於是她張開眼睛,目送著她——恰好及時看見她的消失——穿越一張畫。它被掛在一面牆上,與平常的出口有很長一段距離。Nycteris頓時忘卻了頭痛,摸索著登上了台階,逃了出去,終於走上了牆的頂部。——啊,這個大房間竟不如她離開的那個小房間明亮!為什麼?悲傷,多麼悲傷!那盞巨大的火車票不見了!它的燈芯也墜落了嗎?那優雅的光輝也像璀璨的螢火蟲一樣,用它美麗的翅膀去往更寬廣美麗的另一個空間了嗎?她低頭察看它是否已經變成碎片散落在下面的地毯上,而她卻連地毯都看不見。但是,顯然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沒有隆隆聲,也沒有劇烈的搖晃。天上那些微小的燈比以前更加明亮,似乎沒有什麼不幸的事降臨在它們身上。如果每個小燈都長成一盞大燈,在成為大燈之後,又走出這個世界成為更大的燈,會怎麼樣呢?外面……在這個「外面」之外?——啊!剛才無法看見的光亮耀眼之物,現在再次向她走來——今晚比上次見到時更大了!慈愛的親吻,輕柔的撫摸落在她的面頰和前額,溫柔地指過她的髮絲,又溫柔地與它們遊戲,但它很快消失了,一切歸於沉寂。它去外面了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許那些小燈不會成長為大燈,而是一個接一個地墜落,先去往外面,然後才能成長?這樣想著,她突然聞到一陣甜美的清香。一陣,又一陣。啊,多麼芬芳!也許它們之所以會走向她,僅僅因為這是追隨大燈走到外面的必經之路吧!——之後,河面上傳來了音樂。第一次出來時,她因為全神貫注地看著天空而沒有注意到它。這是什麼?唉,唉,又一陣甘甜而鮮美的香氣踏上了通往「外面」的路。它們排成冗長而秀美的隊列,一個接一個,緩慢地行進著。每一個都在經過同時提醒她它們的離開。一定是這樣!這裡會有越來越多甜美的聲音,它們也將跟隨這隊列逐漸消逝!「外面」的全部真實就是再一次走到更加外面的地方。一切都將隨著那燦爛而優美的大燈而離去!她將會成為這寂寞的「白晝」中唯一的生命。沒有人會再掛上一盞新的燈填補空缺,制止這一切逝去嗎?靜靜地,悲傷地,她再次回到石穴中。她試著用「不論如何,在這之外還會有一個房間」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而每當她這樣說時,她卻想起剛才見到的,空無一物的空間,不禁為之戰慄。

當她又一次成功來到外面時,一輪半月懸掛在東方。一盞新的燈出現了,她想,一切都會好起來。

Nycteris之後的感情變得更加複雜多變難以描述,甚至比月亮柔和的萬千變化還要多。隨著自然一次次改變著它的形態,一種新鮮而充盈的喜悅在她的心中盛開。不久之後,她開始懷疑這個新的月亮就是以前那個月亮,它像她自己一樣,一次次從房間裡離開又回來。它又不像她,因為它總是一點點缺損又一點點再次成長回原來的樣子。它實在像是一個活著的東西,就像她之於洞穴,看守和孤獨。在它所能之時,逃離那些束縛,綻放光芒。它被關的地方是和束縛住她的地方一樣的監獄嗎?當燈離開它時,它也會變得黑暗嗎?通向它的路在哪裡呢?

這樣想著,她開始環顧四周。下方的樹頂引起了她的注意。火紅繁茂的枝葉宛如手掌般裝滿了果實,桉樹上熙熙攘攘地排列著花苞,像小盒子一般包裹著清香的粉末;夾竹桃的花朵含苞待放;桔樹上盛開著銀色花朵,宛若星光鋪就的雲幕,金橘如同金色的小球般下垂。

在月光下,她仍然能很好地分辨出那些對我們而言難以辨認的色彩,儘管最初只把它們當作這廣大的房間中地毯的形狀和顏色,而現在,她已經意識到這們也同樣是鮮活的生命。她想到走下去,走到它們之間,但卻不知道應該怎麼下去。她沿著整面長長的牆走到盡頭,穿過河流,卻沒有找到下去的路。她在河邊停下,帶著驚歎凝視著奔湧的河水。她並不瞭解水,只知道它能用於飲用和沐浴。而她覺得,水的流動一如在黑夜中發光的月亮照耀著湍急的溪流,一邊唱著歡快的歌。她堅信水是有生命的,就像一條敏捷的大蛇,奔向——「外面」?還是別的什麼地方?之後,她不禁懷疑它是不是被殺死後才被帶進她的房間,讓她飲用和沐浴呢? 

一天,當她在牆邊漫步時,突然刮起了狂風。樹木呼嘯著。巨大的雲朵佈滿天空,它們打碎了所有的小燈,而那盞大燈還沒有出來。世界一片混亂。風緊緊抓住她的頭髮和衣服,猛烈地搖晃著,彷彿要將它們撕碎一般。她做了什麼竟讓這溫柔的生靈變得如此憤怒?還是說這是與它同種類,但更加強大,並且有著截然不同的脾性的另一種東西呢?但整個地方都被怒氣包圍著。那麼,是因為居住在這裡的這些生靈——風,樹木,雲朵,河流,彼此發生激烈的爭吵了嗎?一切都會變得混亂而瘋狂嗎?正當她注視著這片混亂陷入沉思時,月亮,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巨大的形態,升上了地平線。但它卻是一片廣闊的紅色,彷彿它是被這吵鬧聲驚醒,才生氣地趕來看看她的孩子們都做了些什麼,以免這場趁她不在時暴發的騷亂把一切秩序破壞殆盡。隨著月亮一點點升起,狂暴的風彷彿受到斥責一般,漸漸平靜下來。樹木也沉靜下來,只留下落木蕭蕭的低沉抱怨;雲朵之間的逐獵也變得和緩,流過天際的軌跡也不再如最初那樣混亂。月亮似乎很高興她的孩子們仍然遵從著她的意旨,便一點點登上天空的階梯,也變得越來越小。她鼓起的臉頰開始凹陷下去,膚色也更加清晰,漸漸綻放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她徐徐地上升,上升。然而,在她的庭院中發生了叛亂是事實。她還未登到天梯頂端,雲彩就已經聚集起來,彷彿忘記了它們剛才的戰爭,頭挨著頭靠在一起,靜靜地密謀著什麼。隨後,它們又融為一體,安靜地臥著等待她的接近。它們覆蓋住她,吞沒了她的身影。空中降下點點濕潤的東西,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打濕了Nycteris的面頰。如果它們不是月亮的眼淚,還能是什麼?她是因為孩子們想讓她窒息而亡才悲傷哭泣的嗎?Nycteris也抽泣起來,她不知道還能想些什麼,沮喪地悄悄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當她再一次帶著恐懼和顫抖走到外面時,她看見月亮仍在那裡。就在遙遠的西方——又老又舊,磨損得十分嚴重,彷彿天上所有的野獸都啃嚙了她一般——儘管如此,她確實就在那裡,依然活著,照耀大地。


 

Ⅺ.日落 (The Sunset)

Photogen總是在打獵中度過每一日,也因此對黑暗,星星,月亮一無所知。他騎在白馬上馳騁過廣闊的草原,享受著陽光,逐獵著清風,捕殺著野牛。

一天早晨,他碰巧比平時稍早到達獵場。在他到達之前,他眼前掠過一隻不熟悉的動物的影子。它從某個陽光無法照射到的洞穴中出現,像迅捷的影子般穿過草地,偷偷地向南走進森林。他上前追趕,只看見它只到一半的野牛屍體。於是他又進一步向進,但這只動物跳躍的步幅越來越大,越走越遠,最終消失。Fargu一直讓他的馬以最快的速度奔馳著才跟上他,直到他追獵失敗,才轉向了自己。

「那是什麼動物,Fargu?」他問,「它跑得多麼快!」

Fargu回答說那大概是一隻豹,但從它的步速和形態來看,他情願認為那是只小獅子。

「它們一定是成群結隊的!」Photogen說。
「不要太肯定了。」Fargu反駁道。「它是一種會在陽光下感到不適的動物。太陽一落山,它就會變得足夠勇猛。」
他帶著恐懼如是說,但話音剛落便後悔了。現在比Photogen剛才默不作聲時更加令他悔恨。但是啊,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可能。

「那麼,」Photogen自言自語道,「這卑鄙的野獸就是Watho女士說的日落的恐怖之一了。」

他那天仍整天打獵,卻不像平常那麼有精神。他不像往日那樣肆意馳騁,也沒有捕殺任何一頭公牛。Fargu沮喪地發現Photogen用各種借口試圖接近南方的森林。然而,太陽西沉的那一瞬間,他彷彿改變了心意,迅速掉轉馬頭往家趕,消失在其他人的視野中。當其他人到達時,發現Photogen的馬已經恢復平靜,於是推斷他已經進入了城堡。然而,事實上,他是在返回城堡之後,又徒步從城堡的背面離開了。他涉過河流,越過溪谷,再次登上剛才離開的那片土地。恰好在日落前,他到達了森林邊緣。

地平線上的陽光直射入光禿禿的枝幹之間,Photogen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那隻野獸。就這樣,他衝進了森林。即使在進入森林後,他也不斷回望著西方——太陽邊緣泛起的紅光正逐漸沒入地平線,渙散在突兀的山間。

「現在,」Photogen說,「讓我們看看吧。」他面對著他未曾預見的黑暗,這樣說。

太陽隱沒於山巔的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動搖著他的心,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恐懼。由於他以前從未感到過恐懼,這種感覺本身已讓他害怕不已。隨著太陽一點點下沉,這恐懼也一點點增加,就像世界上的陰影一般變得更加深沉與黑暗。他甚至無力去思考這種感覺究竟可能是什麼。太陽越來越小,變得像燃燒的短彎刀,最後又如燈光一樣熄滅。他的恐懼中彷彿又被植入了瘋狂,就像垂下的簾幕——沒有星光,沒有月照的夜晚——恐懼與黑暗相伴而來,而他同時遇見了它們兩個。他不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人,也不再是想像中的自己。他無法感受到自己一度擁有的勇氣——他過去僅是擁有勇氣,卻並不勇敢。勇氣一旦離開他,他就只能害怕地呆站著——當然不是直挺挺地站著,因為他已經無法讓自己的關節硬挺起來,只能不停地顫抖。他不過是太陽的一點火光,在他之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野獸就在他身後,正準備偷襲他。他轉過身,整個森林都籠罩在黑暗中,他彷彿看到黑暗中探索出一雙雙綠色的眼睛。他甚至無力舉起他的弓,在這樣的絕望之下,他竭力喚起足夠的勇氣——並不是用於搏鬥——他根本沒有奢望過這個——而是用於逃跑,私自離開家的勇氣就是他所能想像的全部,它已經消失了,但他喪失的東西最終在恥辱中被歸還。森林中響起了哭聲,一半尖銳,一半低沉。虎落平陽。受傷的野豬無異於雜種狗。在這悚然的叫聲驅使下,他跑著,像落魄的雜種狗一般跑著。他不是自己在跑,而是在他雙腿中復甦的恐懼感的驅使下跑著。他甚至不知道它們在動。他跑著跑著,終於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在自己的意識支持下跑了——至少這微薄的勇氣令他擁有成為儒夫的資格。

星星灑下微弱的光芒。他奔跑著在草地中穿行但並沒有什麼追趕他。

「為什麼太陽會落下?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在日落之後爬著山的少年這樣感歎。這不過是對他自己的一種輕視。然而,輕視他的正是他本人。而他本人也不過是個連自己都輕視的儒夫。山下有一隻水牛。它的身體與這夜色融為一體,因此無法看清它的輪廓。它正在草地上飛跑著,它環行了一大圈,在草地掠過的姿態彷彿是御風之影。風吹的越強烈,他的恐懼也越深——它將從他的身後掠過。他終於到達山頂,並向下射擊。箭沿著陡峭的山坡下墜,像是墜落的星星。然而,更高之處,在他身後的其他東西也出現了,並開始追擊他。風咆哮著迫逐著他,風聲中混雜站尖銳的哀鳴:驚叫,吶喊,怒號,大笑,鳥鳴……彷彿森林中所有的動物都乘上這陣風來到這裡。他好像聽到萬物踏著步子在大地上奔跑的轟鳴。牛蹄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從平原的每一寸土地,向著山頂飛奔而來。他急忙害怕地逃向城堡的方向,累得氣喘吁吁。

當他到達山谷底部時,月亮在山崖若隱若現。他過去從未見過月亮——除了少數幾個白天。但他一直把她當作一團薄而明亮的雲朵。她對他而言,又是一種新的恐懼——如此鬼魅,如此可怖,如此可憎!當她從她的花園牆頂之上向下俯視著,就能對整個外面的世界瞭如指掌。這就是蔓延的黑暗的本質。黑暗確實地存活著,並追趕著他。對於這來自天空的可怖事物的恐懼感令他的血液凝固,令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他嗚咽著,向河流走去。它在花園底部,在高牆之間流淌著。他用力一跳,掙扎著抓住牆緣,爬過牆邊。隨後摔落到草地上,失去了知覺。

Ⅻ. 花園 (The Garden)

儘管Nycteris留心著不要一次在外面呆太長時間,也想盡了防止被發現的辦法。但是,如果沒有最近那些頻繁襲擊Watho屬地的異變,Watho就不會生病,甚至需要長期在床上休養。而她,也不可能這麼長的時間都不被發現。然而,不知是太過謹慎還是對她太過懷疑,Falca整日整夜都與Watho在一起。她也就謹記著在自己回來時經過平常的出口後,一定要把門鎖好。然而,一天晚上,當Nycteris再次試著推門時,她驚訝又悲傷地發現,那面牆逼她退了回來,不讓她通過。雖然她努力搜尋,卻仍找不到這個變化發生的原因。之後,她突然感到這牢獄一般的牆壁帶來的壓力,於是轉身,半絕望地摸索到她曾目睹Falca消失的畫像前。在那裡,她很快發現了一個控制牆壁升降的按鈕。牆壁升起之後,她進入了一個地窖,那裡能看到來自天空的微光。是月光,使天空的藍色暗淡下來。地窖中有一條通道一直延伸到能看到月光的地方。在路的盡頭,有一扇門,她設法將它打開。令她驚喜的是,她到達了另一個地方——不是那些高牆的頂端,而是她一直渴望走進的花園。她像一隻飛蛾一般踏著輕盈的步伐藏到樹叢與灌木裡,她赤裸的雙足被最柔軟的地毯包覆著。在這樣的接觸中,她的雙腳彷彿也有了生命,溫柔友善地接納著這一切。柔和的清風在樹間吹指,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像一個實現了願望的孩子一樣興奮地跑來跑去。她不禁在草地上輕舞,卻突然看見了她身後自己的影子。最初她以為那是一隻黑色的小動物,但她逐漸意識到這只動物只存在於背向月亮的地方。並且,不論多高多大的樹木之下,都有這只奇怪的動物跟隨。於是,她知道不需要介意它的存在,漸漸地,它成為了她快樂的源頭,正如小貓和它的尾巴一樣。不久,在這片樹林中,她有了家的感覺。儘管它們一度不接納她的存在,甚至乾脆當她不存在,只是彼此照管著自己的事。

突然,正當她從一棵樹走到另一棵樹,帶著敬畏之心仰望樹木枝葉間那些低吟細語的神秘之物時,她發現了一條小路,它不同於其他任何一條小路。黑暗中,有什麼白色的東西閃著光,像一隻手伸向遠方——一隻小小的,纖細的手,卻找不到源頭。它長得很快,彷彿一邊成長一邊唱著歌。但它沒有變得更大,根據她所看到的,它不過是在不停摔落成碎片。當她走近看時,她發現它是一棵「水樹——那些水就是她平時所用的——不過,當然,眼前的水是活著的,像一條河——但是,毫無疑問,眼前所見的水並非同類,河流只是在地面上靈活地湍急而行,而這些水卻直噴向上方,又墜落下來,將它自己吞沒,然而又會再次升起。她把腳伸入這棵「水樹」生長的花盆。她感到裡面充滿了真正的水——鮮活的,冰涼的。在這炎熱的夜晚,這一切是多麼美妙。

但這些花朵,盛開在「樹」上的花朵啊!她一下子就和它們成為了朋友。它們是多麼美好的生命!溫和而又美麗——總是和著明媚的色彩散發出清幽的香味。紅色的香味,白色的香味,黃色的香味——為著世間萬物而綻放。一個看不見卻又無處不在的東西引出了這些香味,隨後將它們帶走,然而它們並不介意。它們之間交談的話語,證明了它們不像那些塗在牆上的油漆或是鋪在地上的地毯,而確實地活著。

她在花園中漫步,一直走到河邊。她不敢走得更遠。對於這條迅捷行走的,由水組成的蛇,她感到些許害怕。她在草地上坐下,把腳浸入水中,感覺到水湍急的流動與沖刷。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只是這樣坐著。當她凝視著河流中那頂大燈的倒影的殘像,從這邊爬上頂部,又從另一邊退下時,她感到她那無盡的幸福彷彿即將圓滿。

XIII 一些新事物 (something quite new)

一隻美麗的蛾掠過Nycteris優美的藍色眼眸,她立刻跟了上去——不是作為獵人,而是作為愛好者。她的心——就像每個人心中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一般——彷彿湧現出包含著無盡愛意的泉水,她熱愛所見到的每件事物。但在她追著蛾時,她注意到有什麼東西倒在河岸邊。她尚未學會去畏懼什麼,於是,她立刻跑上前去一看究竟。當她到達那裡時,她驚訝地站住了。有另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孩子!但她的樣子與穿著都多麼奇怪!而且,她不能動。她死了嗎?她懷著遺憾坐下,把Photogen抱到膝上,開始撫摸他的臉。她溫暖的手喚醒了他。他張開他的黑睛睛,過去在他眼中燃燒的火焰已不復存在。現在,他只能帶著恐懼感,一邊發出令他自己也感到陌生的聲音——嗚咽和喘息,一邊看向上方。但當他看見她的臉時,他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呆呆地躺著——凝視著她。在他眼前的那藍色的奇跡比天空更加美麗,彷彿蘊含著無盡的勇氣,讓他心中的恐懼漸漸緩和下來。最後,他彷彿耳語一般,帶著敬畏,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是誰?」

「我是Nycteris。」她回答道。

「你是黑暗的精靈,也熱愛著黑暗。」他這樣說著,恐懼又一次在他身上流動。

「也許我確實是黑暗的精靈吧。」她回應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並不熱愛黑暗。我全心全意地愛著白天,並且整晚都在睡覺。」

「怎麼可能呢?」Photogen說著,試著站起身來,卻又在再次看見月亮的那一瞬間垂下了頭。「怎麼可能呢……」他重複著,「現在你明明是清醒的……」

她只是微笑著,繼續輕撫他的臉頰,因為她並不理解他的話於是認為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說些什麼。

「那麼,這是個夢嗎?」Photogen繼續這樣說著,揉了揉眼睛。但他的記憶也隨之甦醒。他不禁戰慄起來,哭叫著:「啊,好可怕,好可怕!我竟然在一瞬間徹底成為了儒夫!一個可恥的,可鄙的儒夫!我為此羞恥,也為此驚恐!這太可怕了!」

「是什麼這麼可怕?」Nycteris問題,臉上帶著微笑,像是一位母親在安撫她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一切,所有的一切。」他回答道。「一切的黑暗和咆哮的聲音。」

「天吶。」Nycteris說,「沒有什麼在咆哮。你一定是太過敏感了!你聽到的只是流水淌過的漫步聲,以及在可愛的動物們之間穿梭的東西。我雖然看不見這樣東西,但我稱她『無處不在』。因為她可以在所有動物之間穿梭,並安撫它們。現在,她正搖動著它們,輕吻著它們,令她自己快樂,她讓它們快樂。聽,你稱那為咆哮嗎?你應該是在它生氣時聽到她的聲音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偶爾會生氣,然後小小地怒號幾聲。」

「這是可怕的黑暗!」Photogen說。他一直聽著她說話,也安慰著自己剛才並沒有什麼咆哮聲。

「黑暗!?」她重複道,「那場地震殺害我的燈時,你真該到我的房間看看。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把這稱為黑暗?讓我想想:是的,你有眼睛,一雙大眼睛,比Watho小姐和Falca小姐更大的眼睛。但我認為,還是不如我的眼睛大,儘管我並未見到自己的眼睛。但即使如此——啊,是這樣!我知道是什麼問題了!你的眼睛看不見,是因為它們是這樣深的黑色。黑暗的雙眼當然看不見東西。但是沒關係,我會成為你的眼睛的,也會教你如何認識事物。看看這裡,看看這些開在草地上的白色的東西,紅色的尖瓣都合攏為一個。哦,我太愛它們了!我可以整天都坐在這裡看著這些心愛的東西!」

Photogen走近看了看花。他覺得他以前見過類似的東西,但並不敢確定,正如Nycteris未曾見過盛開的雛菊一樣,他也未曾見過待放的雛菊。

就這樣,Nycteris憑著本能努力將他帶離恐懼。她的美麗,她奇妙又可愛的話語漸漸讓他忘記了恐懼。

「你稱它為黑暗!」她又一次這樣說道,彷彿無法從這種荒謬的想法中解脫出來。「為什麼要這樣說?我能數清這些綠色頭髮上的每道紋路——我想這就是書上說的草吧——在我的兩個院子裡到處都是呢!再看看這盞大燈吧!今天它比以往更加明亮,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怕,還把這稱為黑暗!」

她說著說著,又去撫弄他的臉頰和頭髮,試著安慰他。但他是多麼痛苦!他清楚地看見一切。他想說,她那明亮的燈對他而言只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它看上去就像一個女巫,遊走在死亡的沉眠中。但他並不像Nycteris那樣所知甚少。他也知道,即使在這樣的月光下,她仍然是一個女子。他也未曾見過更加年輕漂亮的女子。在她安撫他的恐懼時,她那淡定的風度令他更為自己感到羞恥。除此之外,他並不瞭解她的性格,也許他會惹她生氣,然後她可能會把自己獨自留在痛苦中。因此,他仍然那樣躺著,幾乎不敢動。他僅有的那點生命力彷彿都來自於她,如果他一移動,好像她也會離開。但如果她離開,他一定會像個孩子一樣哭泣。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Nycteris問,雙手仍捧著他的面頰。
「從山上下來。」他回答道。
「你在哪睡覺呢?」她問。
他指向房子的方向,而她不禁愉快地笑出聲來。
「當你學會不再恐懼,你就會整天想著和我一起到外面來了。」她說。

Nycteris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很快就會問她,她是如何理智地逃離那裡的。因為「她」一定也和自己一樣,是從Watho和Falca看管著的洞穴中逃離出來的。

「看看這些美麗的色彩。」她指著一片薔薇花叢,繼續說道,儘管Photogen一朵花都看不見。

「比起你那裡的牆壁上的色彩,它們實在太過美麗,不是嗎?而且它們是活著的,多麼甜美芬芳!」

他希望她不要再讓他張大眼睛看那些無法看見的東西了,張開眼睛的瞬間他總是要緊緊抱住她,否則他又會受到新的悲痛和恐懼的衝擊。

「過來,過來呀,親愛的!」Nycteris說,「你一定沒走過這條路,你一定是個勇敢的女孩,而且……」

「一個女孩!?」Photogen大喊著,憤努地跺著腳,「如果你是個男人,我一定會殺了你。」

「一個男人?」Nycteris重複著,「那是什麼?我怎麼會是那個?我們都是女孩子,不對嗎?」

「不,我不是女孩。」他回答道,「雖然……」他補充著,轉變了語調,低下頭。「你有充分的理由去作這樣的判斷。」

「啊,我懂了!」Nycteris回應道,「不,當然不是!你不可能是女孩,因為女孩子不會毫無理由地害怕。我明白了。因為你不是女孩,所以你才會這樣驚恐。」

Photogen痛苦地在草地上打著滾。

「不,不是這樣。」Photogen繃著臉說,「是這逼近我的可怕的黑暗進入了我的骨髓,是它讓我表現得像個女孩。要是太陽升起該有多好啊!」

「太陽?那是什麼?」Nycteris不禁叫喊出來。現在是她感到了一種模糊的恐懼。而Photogen則蛻變為一個詩人,儘管他並無法全心投入到忘卻自身存在的地步。

「它是靈魂,是生命,是心靈,是宇宙萬物的光輝。」他說,「在它的光芒下,世界的運轉就像塵埃的飛舞,人的心靈在它的光芒中變得堅強和勇敢,當一個人離開太陽賜予的勇氣時,你也看到了,就會變成我現在這種樣子。」

「那麼,那不是太陽嗎?」Nycteris若有所思地,指著月亮說。
「那個!?」Photogen大喊著,帶著十足的嘲諷,「除了它既醜陋又可怖之外,我對它一無所知,它最多是太陽的亡靈……對,就是那樣!所以它看上去才如此可怕!」

「不,」Nycteris在漫長的思索與沉默之後,這樣說道,「你一定想錯了。我認為太陽才是月亮的亡魂。所以它才會像你說的那樣更加光輝燦爛。那麼,是不是也有一個大房間讓太陽也住在頂端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hotogen回答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著溫柔的心意,儘管你不該在這樣的黑暗中把一個落迫的夥伴當成女孩。如果你讓我躺在這兒,枕在你的膝上,我應該能入睡的。你會這樣看著我,照顧我嗎?」

「嗯,我會的。」Nycteris回答道,忘記了她自己也有被發現的危險。

於是,Photogen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ⅩⅣ.太陽   (The Sun)
整夜,Nycteris都坐在那裡,少年則是躺著。在巨大的錐形陰影中,他們彷彿是一座金字塔裡的兩位法老。Photogen一直沉睡著,而Nycteris則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唯恐弄醒他,又或是害他陷入恐懼。

月亮升入了蔚藍的無垠天空,這是光輝夜晚的一次勝利。河水奏著深沉柔和的音律,泛起泡沫如同低語一般。噴泉依舊向著月亮噴射出水花,在一瞬間開出優美的銀色花朵。它的花瓣總是如雪花一般,悠悠飄落。伴隨著悅耳的撞擊聲,融入下方無垠的水面。風甦醒了,在樹間穿梭著。不時入睡,又再度甦醒。雛菊已經入眠,但她並不知道它們睡著了。玫瑰也許看上去是醒著的,因為它們的香氣滿溢在空氣中。但事實上,它們也入睡了。這只是它們芬芳夢境的香氣。橘子像是金色的燈懸掛在樹上,銀色的花朵就像是他們尚未降生的孩子們的靈魂。槐花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彷彿是月亮散發出的香味一般。

最終,由於Nycteris無法習慣這流動的空氣,加上長時間靜止地坐著已令她十分疲倦,她開始想睡覺了。天氣漸涼。在她幾乎要睡著時,「那個」時間也逐漸接近。她合上眼睛,垂下頭,卻又在瞬間為了她承諾過要看的東西而猛然驚醒,繼續等待。

終於,有什麼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月亮從西邊走到她面前。它的面容改變了,臉色黯淡下來,彷彿是在她神聖的位置上窺見了某種逐漸逼近的恐怖而面色蒼白。它四周的光線渙散開來——它要死了!它要熄滅了!然而,附近的一切都奇怪地變得清晰起來,比她以前所見的任何事物都要清晰。可是,在一盞燈的光亮逐漸減弱時,又怎麼能釋放出更多的光芒呢?啊,一定是那樣吧!看看它現在的樣子多麼虛弱!一定是光拋棄了它,並讓自己不斷地蔓延開來,所以它才這麼瘦弱和黯淡!它就要放棄一切了,它就要像水中的一粒粒砂糖一樣,融化在天際了。

Nycteris立刻害怕起來,向她膝上的面容尋求庇護。這個孩子多麼美麗,她想不出應如何稱呼他。因為當她像Watho稱呼自己那樣叫他時,他生氣了。啊,奇跡接踵而來。即使置身於這個席捲整個世界——儘管她只把這裡當作一個寬闊的房間——的巨變中,面前這蒼白的面頰上仍然開始浮現出宛如紅玫瑰一樣的顏色。在她膝上鋪開的金色頭髮是多麼美麗!他的呼吸多麼響亮。他身上帶著的那些奇妙的東西又是什麼呢?她確定她曾在自己房間的牆上見過它們。

就這樣,她開始自言自語。天邊的「燈」愈加黯淡了,一切也變得愈加清晰。這意味著什麼呢?「燈」要死了——去往她膝上的孩子所說的,另一個地方——去成為太陽。是不是因為它正在成長為太陽呢?是的,是的,死亡正在接近著!她知道的,因為它也正在走向她!她感覺到它過來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會是像她膝上的孩子那樣美麗的東西嗎?也許會吧。無論如何,正在接近的東西一定是死亡。因為她感到她的氣力也在漸漸流失,而周圍的一切正變得太過明亮,亮得她無法忍受。她很快就會失明吧。先來迎接她的,是失明還是死亡呢?

太陽即將從她身後升起,Photogen也隨之醒來。他坐起身,跳到地上,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他的心中充滿勇氣,那是讓獵手敢於深入虎穴的勇氣。Nycteris哭了。她用手掩面,蒙住眼睛。她盲目地向Photogen伸出手,哭著說:「我好害怕。這是什麼?這一定是死亡!我還不想死。我愛這個大房間和以前的那盞燈。我不想去別的地方。這裡好可怕。我想藏起來。我想投入那甜美,柔軟,黑暗的懷抱。我,我……」

「女孩,你怎麼了?」Photogen說,臉上帶著在另一種環境下養成的,男性特有的傲慢。他一邊調試著弓弦,一邊透過他的弓俯視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孩子!現在是白天,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看!再過一會兒它就會出現在那邊的山頂!再見了。感謝你讓我借宿一晚。我要走了。別像只鵝一樣。只要你請求,我什麼都能為你做。你要知道,是一切!」

「不要離開我……啊,不要離開我!」Nycteris哭喊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動不了,光芒吸乾了我的力量。而且……啊,我好害怕!」

但Photogen已經走進河裡,把他的弓舉得高高的,以免它被濺起的水花打濕。他跑過水平線,登上了對面的山。沒有聽到回復的Nycteris移開了手。Photogen已經到達山頂,就在同時,陽光照亮了他。白晝的光輝為這個金髮少年而匯聚起來,放出耀眼的華彩。他就像阿波羅一般光輝神聖,帶著無窮的力量佇立著,宛如火焰中心閃光的影像。他把光箭搭在同樣光輝的弓上,悅耳又銳氣逼人的撥弦聲響起,箭飛射出去。而Photogen,在射出這支箭後,喊了一聲就消失了。那一箭不只是代表著阿波羅自己,也象徵著箭身上滿溢的驚喜與歡騰。但可憐的Nycteris的腦子彷彿被什麼一次又一次洞穿。她跌坐在完全的黑暗中。對她而言,身邊的一切就像一隻燃燒的火爐。在絕望,無力與痛苦中,她匍匐著往回走。儘管一路上充滿了懷疑與艱難,她依然強迫自己堅持下去。最後,當她房間中那友善的黑暗用它冰涼的手環繞著她,安慰她時,她倒在床上,很快睡著了。她是一個活人,卻睡在墳墓裡。與此同時,Photogen正沐浴著太陽的光輝,在高聳的平原上追獵著野牛。他不只一次想像出她被遺棄在黑暗中的樣子。她的面容守護著他,她的眼睛和手是幫他對抗夜晚的護衛。只要在她身邊,他就能感到自己浸沐於光明與榮耀之中,連黑暗與恥辱都一度消失不見。

ⅩⅤ 懦弱的英雄

太陽才剛接近中央,Photogen卻在一處陰影中回想起不久前那個夜晚的事,那段恥辱的記憶!他向他自己——不,不只是對他自己,還有那個女孩——展示著:他是個懦夫,一個在白天勇敢,大膽,無所畏懼,卻在夜幕降臨後像奴隸一樣全身發抖的人。一定有什麼不公平的地方!他一定是被施了什麼咒語。他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吃下,或飲下了什麼與勇氣相斥的東西。他怎麼可能知道太陽落山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毫無疑問,他的驚奇定會轉為恐懼。看看一切的本來面目吧——自然中的一切都如此可怖。而且,甚至讓人無法看見危險從何處而來!你也許會被撕成碎片,被擄走,被當場吞下,你甚至可能來不及該從何處入手,對威脅你的東西進行反擊!他尋找著種種可能的借口,像個自負的人一樣渴望減輕對自己的蔑視。那天的他令所有獵人驚訝,他無畏的勇氣極大地鼓舞了他們——一切都只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他並不是懦夫。但這仍無法減輕他的恥辱感,只有一樣東西可能做到這點——再次面對黑暗的決定。現在他對於它是什麼已經有些瞭解了。面對已知的恐懼比蔑視著不值一提的東西逃跑高尚,但面對未知的恐懼又是更加高尚的事。他能同時征服恐懼與洗刷恥辱。他說,對於他這樣有著射手與劍士雙重身份的人而言,只要擁有如他這般的力量與勇氣,就不存在任何危險,亦可無敵於世界。現在,他已經瞭解黑暗。下一次,他將像此刻的自己一樣,冷酷而無所畏懼地面對。又一次,他說:「我們走著瞧。」

太陽即將下山時,他站在一棵大山毛櫸的樹枝下,遙望著參差不齊的小山。太陽尚未半落,夜風就發出了第一聲歎息。他則像身後的一片葉子一樣顫抖著。輪日最後一絲光芒消失之時,他的恐懼開始滋生。於是他跑著,跳著,希望盡快穿過山谷。下山途中,他就像一隻淒慘的動物,跑著,滾著,跑著。這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掉入河中,或是倒在花園的草地上,而是直接從山上摔下,昏迷又再次甦醒。但是,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看不到那個俯視著他的女孩的雙眸。在這沒有太陽的夜晚,他只看見星星發出無用的光輝。

夜——他終於敢面對這可怕的敵人,卻沒有再次遇見她。也許那個女孩還沒從水中出來吧。他努力想要睡覺,因為他不敢動。也許當他醒來的時候,他會發現他的頭正枕在她的膝上,而她則微微俯下身,有些黯淡的面容和深邃的藍色眼睛仍是那樣美麗。但是,當他醒來之後,他發現他仍躺在草地上。儘管他試著調動他全部的勇氣,他仍然無法帶著白天那樣的熱忱起身狩獵。並且,儘管太陽的光輝充滿他的心靈與血液,這天,他的狩獵仍然不像往常那樣熱情,他自己吃的也很少。最初的憂慮轉為了悲傷。第二天,他又一次被打敗和嘗盡恥辱。是因為他的勇氣不像他腦中的陽光那樣充實嗎?他僅是在光明與黑暗中被來回拋擲的球嗎?若是這樣,他是多麼可憐又可鄙的生物啊!第三次機會就在他面前,如果他第三次浪費,他不敢想像他以後會把自己看成什麼樣子。現在的情況已經夠糟了,但是之後呢?

啊,情況仍然沒有好轉。太陽完全下山的那一刻,他就像獨自面對一群魔鬼的步兵一樣逃走了。

他一共挑戰了七次,他試著用白天的氣力面對即將到來的夜晚。但七次都失敗了。伴隨著接連的失敗而來的是不斷增加的恥辱感。最終,白晝帶來的一切都被淹沒,而降臨的夜晚留給他的只有痛苦,對自己的指責,以及信心的喪失。白天的勇氣還未展開就已褪色和枯竭。之後,他整夜都躺在外面。一夜,又一夜。最糟的是,在逐漸復甦的死一般的恐懼,以及一次又一次恥辱的影響下,他的睡眠也遺棄了他。第七個早晨,他沒有去打獵,而是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城堡睡覺。女巫費盡心力構築起的強健的身體,開始恢復起來。不知過了一小時還是兩小時,他先是小聲的嗚咽,漸漸地,嗚咽變成了狂亂的慟哭。


 

ⅩⅥ 惡毒的養育者 An Evil   Nurse

就像我曾說過的,Watho病了,脾氣也變得更糟。除此之外,女巫本來就有一個奇怪的信條:同情他人即是厭惡自己。並且,Watho的性格本就已糟的無藥可救,可說是毫無良知。她不舒服時性情又會更加糟。因此,當聽說Photogen生病的消息時,她非常生氣。是的,在她為他構築起以太陽為能力的生命系統後,他竟然病了!這個孩子,是個可悲的失敗品。而且,由於他是她的失敗之作,她對他十分惱火。她開始不喜歡他,討厭他。只有在他成功擺脫無可挽回的困境之後,她才會把他從普通的畫作升格為畫家,從詩歌升格為詩人,從東西升格為人。在女巫心中,愛與恨相隔不遠,二者的意義甚至會時常對換。Photogen和Nycteris的計劃失敗帶來的挫敗感,再加上她的病症,一切都令她變得像魔鬼的妻子。當然,現在Watho也厭惡起那個女孩子,甚至不想再在城堡上聽到有關她的任何事。

然而,她的身體狀況還足以讓她親臬到可憐的Photogen的房間折磨他。她告訴他:她就像憎惡毒蛇般憎惡著他,他的聲音就像蛇的嘶聲,他的長相也如長蛇一般——尖銳的鼻與頦部,扁平的額頭。Photogen以為她想殺了她,甚至不敢拿起什麼東西防身。她下令清除他房間內的所有光線,拜此所賜,他略微習慣黑暗了。她拿起他的一支箭,用箭的尾羽部分撓他癢,又用箭尖不斷刺他直到鮮血潺潺流出。我不知道她的最終企圖是什麼,但她的行為讓Photogen很快下定決心——要離開城堡。之後,他應做的就是好好考慮一下未來的事。只有他能穿過森林找到他真正的母親。如果沒有漫長的黑暗把白天分隔開,他就可以無所畏懼!

但現在,他無助地躺在草地上。不斷地想起那個,在第一個可怕的夜晚,溫柔地照顧著他的女孩子美麗的面龐:他再也無法見到她了嗎?如果她如他所想,是河中的仙女,為什麼她不再次出現呢?她顯然對夜晚毫不畏懼,那麼,她本可能教會他怎樣克服對黑夜的恐懼。但是之後,白晝降臨時,她卻看上去十分害怕。為什麼會那樣?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啊。也許一個生活在黑暗的家裡的人也相應地害怕著光明吧!然而,面對升起的太陽,他只是自私地感到歡喜,進而忽視了她——殘酷,冷漠地回報她的善良和親切,就像Watho對待他自己那樣殘酷!她是多麼溫柔,可愛,又美麗!既然存在畏懼光明,只在夜晚出沒的野獸,為什麼不能有這樣的女孩子呢?——她無法忍線陽光的照耀,正如他不能忍受黑暗一樣。要是他能再次見到她該有多好啊!那時,他對待她的態度一定會大不相同!但是,啊……也許太陽會殺了她,融化她,將她燒燬,將她蒸乾——如果她是河中的仙女,就會變成這樣!

ⅩⅦ Watho的狼 Watho’s wolf

那個可怕的早晨過後,Nycteris始終無法找回自我。驟然降下的光線對她而言意味著死亡。現在她懷著可怕的回憶躺在黑暗中——那是她不敢去回想的東西,有關它的每個想法都會令她痛苦難耐。但是,如果與那個她照顧的光明的孩子帶給她的痛苦相比,這些根本不值一提。她照料他,撫慰他的恐懼,而他無禮的行為卻只留給她痛苦。他的痛苦轉換到她身上的那一刻,他獲得自由的那一刻,他用他的力量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蔑視她!她想了又想,卻怎麼也無法理解。

不久,Watho計劃著惡毒地對待她。這個女巫就像厭倦了自己玩具的病孩子,她會把她撕成碎片,欣賞她的反應。她會把她置於陽光下看著她死去,就像把柔軟的海洋生物丟到滾燙的岩石上一樣!如果看到這樣的景象,她心中的狼帶來的痛苦就能減輕一些。於是,某天正午前不久,在Nycteris睡得最安穩的時候,她將一輛不透光的輿車帶進房間。她讓自己的兩個僕人把她搬到車上抬出去,再放到草地上,然後就離開了。

Watho在城堡高塔的頂端透過望遠鏡窺視著這一切,她看見,Nycteris才剛坐起來就再次埋起臉趴在地上。

「她會感受到陽光的愛撫的。」Watho說,「那就是她的生命終結之時。」

不一會兒,一隻有厚重鬃毛的巨大野牛由於不堪蒼蠅的困擾而狂亂起來,向她躺著的位置橫衝直撞而來,面對草地上的她,它先是突然轉變方向跑到幾碼之外,靜靜地站著。之後,它又帶著不懷好意的目光一點點緩緩地向前移動。Nycteris只是安靜地躺著,根本沒有看見這只動物。

「她就要被踩死了!」Watho說,「這些動物們總是這樣。」

這只野牛走到她身邊,卻只是不停嗤嗤地喘氣,隨後離開。不一會兒,它又一次跑回來,仍然只是喘著氣,又立刻離開,彷彿是惡魔抓著它的尾巴控制了它一般。

後來,又來了一隻角馬。這種動物是更加危險的,但也像野牛一樣離開了。第三個來的是一隻消瘦的野熊,它仍然沒有傷害她。這讓Watho很生氣。

Nycteris醒來之後,微微張開她的藍眼睛。幸運的是,透過額前的劉海所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令她感到安慰。我已經提過,她看見過夜晚的雛菊,見過每片花瓣末端微微泛起的紅色。她一度想用顫抖的指尖撥開一片花瓣,但她害怕她的動作太過粗魯會傷害它。然而她確實想這樣做,她自言自語道:就看看是什麼秘密需要被如此嚴實地隱藏起來吧。於是,她找到了那顆金色的心。現在,她的頭髮就像一道薄薄的紗帳,為她遮住了些許陽光。在她眼前,在從黑暗裡滲透出的溫柔的微光中,她能清楚地看見她——雛菊的紅色花瓣大大地打開,形成了一個胭紅的圓。圓圈中心放置著那顆金色的心。她最初並沒有認出那就是花醒著的樣子,但這顆金色的心為她作出了證明。

是誰這麼殘忍地對待這可愛的生命,強迫它那樣打開,讓它的心臟直面那盞死亡之燈呢?不論是誰,那一定與把她丟到外面,希望燈火的炙烤把她毀滅的人是同一個人。但幸運的是她還有她的頭髮,能從頭上披下來,為她創造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溫柔的「夜晚」。她試著折彎雛菊,避免它接受陽光的直射,讓它的花瓣像她的頭髮一樣垂下,但她卻做不到這一點。啊,它已經被燒死了!她不知道,它之所以無法屈從於她溫柔的力量,是因為它正在陽光中吸取生命的能量。它正帶著對生存的渴望,從她所謂的死亡之燈中獲取能量。啊,這燈唯獨對她那麼殘酷!

但是,她還在繼續思考著。一次又一次,她終於想到,這間大房間的頂部一直延伸到那明亮的火焰產生的地方,這小小的紅色花瓣一定已經無數次地見過這盞燈,也一定非常瞭解它!所以,它不會被殺死!不只如此,再深入一點思考吧。她還想到,她現在看到的燈,一定已經是它的最佳狀態,不可能更加完美了。因為,它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完善,不只現在,事實上從過去就一直如此。它的每一部分都展示著她獨特的美麗,美至極致。

43樓

這樣的完美又讓它能夠與其他的東西合而為一,使整體的完美上升到更高的境界。這花就是燈啊!金色的心就是光芒,銀白的底座就是大理石球罩,碎裂得恰到好處——它張開一道寬口子,使光芒流瀉出來。是的,顯然這光明的形狀就是它的完美之處。若是如此,就是那盞大燈讓花開成這樣的形狀的,它不僅不可能對它不友善,而且將這朵花看作自己的孩子,讓它自己去造就自己本身的完美!於是,她又一次想到,它們十分相似。那麼這花會不會是那盞燈的曾曾孫呢?那盞燈是不是一直愛著它呢?會不會這盞燈只是不由自主地發出光線,並不打算傷害她呢?

花瓣末尾紅色的部分顯示出這朵花「受傷」已經有段時間了。這盞燈會不會也在盡它最大的努力——就像那朵花一樣——努力盛開呢?

她會耐心等待,直到弄清事實。例如,相較之下,草的顏色(RP了??)卻那樣粗(RP了?)糙的原因。也許她的眼睛並不適合這明亮的燈,畢竟她的視力不如在黑暗中時那麼好了。

於是她想起了那個不是女孩,害怕著黑暗的孩子。他的眼睛是多麼與眾不同。啊,如果黑暗能再次降臨,溫柔地環繞著她該有多好啊!她就這樣一直等待著,忍耐著。

Nycteris一直躺著不動,因此 Watho確信她已經十分虛弱,認為她一定會在黑暗拯救她之前死去。

ⅩⅧ 避難 (Refuge)

Watho一直看著望遠鏡,才剛發現黎明的到來,她就從高塔走下,去到Photogen的房間。這次他的狀態比以前好了很多。在她離開之前,他下定決心:今晚,一定要離開城堡。黑暗確實很可怕,但Watho甚至比黑暗更加可怕。他無法在白天逃脫。因此,當整棟城堡安靜下來之時,他就繫好腰帶,把獵刀掛在上面,將一瓶酒和幾片面包裝進口袋,也帶上了他的弓箭。他離開房間,向大平原走去。但是,他還有病在身,加上對夜晚和野獸的恐懼,當他一步都走不動時,便坐了下來。還不如就這樣死了的好,他不禁這樣想。儘管感到害怕,但睏倦的力量很快壓過了恐懼,他倒在柔軟的草地上,陷入了深沉的夢境。

不過沒過多久,他就醒了,但不可思議的是有一種奇妙的安心與安全感包圍著他,甚至讓他以為黎明已經降臨。但他環顧周圍,仍然只看見一片黑暗和天空——不,不是天空,那是俯視著他深藍色雙眼!他的頭又一次枕在她的膝上,一切都很好,這個女孩毫不畏懼黑暗,正如他從不害怕白晝。

「謝謝。」他說,「你就像我心上的鎧甲,為我隔開了恐懼。從那之後我一直不太好,你是因為看到我穿過河流才從河中出來的嗎?」

「我並不住在河裡。」她回答道,「我在黯淡的燈光下生存,又在明亮的燈光下死去。」

「啊,是的!我現在懂了!」他回應道,「如果我上次理解的話一定不會那樣做的,但我覺得你那時在嘲笑我。我從骨子裡對黑暗抱持著恐懼,請原諒我上次的離開,因為我當時並不清楚你的情況。現在我相信你確實是害怕著白天的,對嗎?」

「是的,確實如此。」Nycteris回答道,「以後也會這樣。但我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害怕黑暗。你應該知道黑暗是多麼溫柔和藹,多麼親切友善,又是多麼溫和輕柔!它敞開懷抱包容著你,愛著你。就在不久之前,我還虛弱地躺在地上,幾乎要死在你滾燙的燈光下——你是怎樣稱呼它的?」

「太陽。」Photogen低聲說,「我多希望它能快點出現!」

「啊,不要那樣想。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要再催促他了。我能在黑暗中守護你,但卻沒有人能在光明中守護我。就像我剛才告訴你的,我倒在太陽下幾乎要死去。我做了一次深呼吸,這時,一陣涼風拂過我的面頰,我向上看,才發現這場折磨終於結束了,因為這盞死亡之燈已經走了,但願它不要在重生之後變得更加明亮。它離開之後,我嚴重的頭痛完全消失了,視力也恢復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迎來了新生。但我無法立刻站起身來,因為我已經累了。支撐著我的草地也開始變得涼爽,顏色也柔和起來。有什麼事發生了。腳下的一切突然如此令人愉快,於是我站起來,奔跑著。我跑了很久,忽然看到你躺在這裡,就像不久前我所做的那樣。所以我決定坐到你身邊守護著你,直到你獲得新生的那一刻,也即是我死亡的瞬間。」

「你多麼溫柔,又多麼美麗!為什麼我尚未請求過你,你就願意原諒我了呢?」Photogen哭著說道。

就這樣,他們一直交談著。他告訴她他過去的生活,她也告訴他自己的生活。並且,他們達成了共識——必須遠離Watho,越遠越好。

「那我們必須立刻出發。」Nycteris說。

「白晝降臨時再走吧。」Photogen回應道。

「我們不能等到早上,」Nycteris說,「我根本不能在白天行走。那樣的話,下個夜晚你要做什麼呢?更何況,Watho在白天視力最好。事實上,Photogen,你必須現在走,必須。」

「不行, 我不敢。」Photogen說,「我走不動。如果不是枕在你的膝上,我一定早已被恐懼擒獲了。」

「我會和你在一起的。」Nycteris安慰著他,「直到你那可怕的太陽升起之前,我會一直守護著你。然後你就可以離開我,盡全力奔跑,離開這裡。不過如果可能的話,請先把我帶到某個陰暗的場所。」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Nycteris,」Photogen說,「只要等到太陽升起,我就會恢復力氣,那時我們再一起走。並且,永遠,永遠不分開了。」

「不,不……」Nycteris堅持道,「我們必須現在走。你也必須學著在夜晚也能堅強起來,就像白天時一樣,否則你的勇敢永遠只會是半調子。我也開始學習了,不是去學習與你的太陽戰鬥,而是與他友好相處,去理解他究竟是什麼,以及他對我意味著什麼——是傷害我還是善待我,你也必須這樣對待我的黑暗。」

「但你不知道南邊那些動物有多麼兇猛。」Photogen說,「它們有大大的綠眼睛,它們會像吃芹菜一樣把你吃掉,吃掉如此美麗的你!」

「來吧,過來吧!你必須過來。」Nycteris說,「否則我就要假裝離開你了,這樣你才會跟過來。我見過你所說的綠眼睛,我不會讓它們傷害你的。」

「你?你要怎麼做?如果現在是白天,我就能保護你,即使它們中最兇惡的野獸也無法傷你分毫。但現在是晚上,在這可惡的黑暗中,我根本看不見它們。如果不是你的眼中寄宿著光輝,我甚至無法看見你美麗的眼睛。透過那樣的光芒,我看見了天堂。它們是除天空之外,通往天堂的另一扇窗戶。我相信它們就是星辰的出生地。」

「跟上來吧,否則我就把這窗戶關上。」Nycteris說,「然後在你變得足夠堅強之前,都再也無法看見它們了。雖然你看不見那些野獸,但我看得見。」

「你可以!?所以你讓我跟過去?」Photogen哭叫著。

「是的。」Nycteris回答道,「不只這樣,遠在它們注意到我之前,我就能看見它們。這樣我就能保護你了。」

「但要怎麼做呢?」Photogen堅持著,「你不會用箭射它,也不會用獵刀刺它。」

「我是不懂那些,但我能在他們接近之前就遠離它們所在的那條路,也能在他們看見或嗅到我之前發現它們。」

「你現在並沒有看見它們,也沒有嗅到它們,對嗎?」Photogen緊張地問,不知不覺地抬起了弓。

「對,現在還沒有。我會注意的。」Nycteris回答道,腳步輕快地向前走。

「哦,不要離開我,一秒都不要!」Photogen哭著,在這片黑暗中,他盡量不讓她的面龐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安靜點,它們會聽到你的聲音的。」她回應道,「風是從南邊吹來的,它們不可能嗅不到我們,我完全瞭解這樣!自從親愛的黑暗降臨,我就一直在逗它們玩,不時走入風能吹到的邊緣,讓它們嗅到一點我的味道。」

「哦,太可怕了!」Photogen喊道,「我希望你不要再這樣做了。一般來說,之後會怎麼樣呢?」

「他們總是迅速轉過銳利的雙眸,向我這邊跳躍著走來——只是它們看不見我。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視力比它好很多,所以能清楚地看見它,而且在我感覺到它時,我就能立即逃跑和避開它。然後它就會莫名其妙地找不到我了。如果風向要改變,我就會立刻換一條路。也許前面會有一整支它們的軍隊在等著我們,我們甚至可能沒有逃跑的路徑,你最好跟上我。」

她牽起他的手,他站起身,在她的帶領下向前走,但他的腳步仍然很虛弱。隨著夜漸漸深了,他的體力也愈加衰弱。

「天啊,我太累了,也太害怕了!」他這樣說。

「靠在我身上吧。」Nycteris轉過身,輕輕抱著他,拍了拍他的面頰。「再走一段路吧,每走一步我們就離城堡越遠。緊緊靠著我吧,我現在很好,充滿了力量。」

於是他們繼續走。Nycteris深邃的夜之眼捕捉到了幾對綠色眼睛,它們就像黑夜的空洞一般閃著微光。她一次次避開了它們,但她從未對Photogen提起這些。她仔細地讓他避開那些不平坦的路面,讓他在柔軟平滑的草地上行走。她一邊走,一邊溫柔地對他說話。她說起美麗的星星與花朵——花朵在它們綠色的溫床上,看上去多麼愜意。星辰在藍色的床鋪上,又是多麼幸福快樂。

早晨即將到來時,他感到好些了,只是犧牲睡眠時間的持續的行走讓他疲倦極了,而且他還生了很久的病。Nycteris,那個支持他的人,也開始感到光芒就要從東邊滲透出來。她的恐懼不斷滋生,她也累了。最後,他們都筋疲力盡,誰都無法幫助另一個人。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他們站在廣闊的綠地中央擁抱彼此,沒有人踏出下一步,只是彼此依靠,感受著對方的虛弱,彼此扶持。如果有人先邁出腳步,另一個人一定會倒在地上,他們也很清楚這一點。但其中一方變得虛弱的同時,另一方也會強壯起來。夜晚的潮水退落之時,白晝的光芒之海也席捲世界。現在,太陽接近了地平線,光芒不斷湧出,泛起泡沫,捲起波濤。當它完全淹沒世界的時候,Photogen復活了。最後,太陽迅速升上天空,就像離開光明之父的手心,重獲自由的鳥兒一樣歡快,充滿活力。Nycteris雙手掩面,痛苦地哭泣著。

「我……」她歎息著,「我好害怕!這可怕的光刺痛我了!」

同一瞬間,儘管她已經什麼都看不見,卻仍然聽見了Photogen低聲發出的歡呼。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被抱了起來。原本被她整夜守護著的,像孩子一樣的他,現在卻將她抱起。她在他的臂彎中,像個嬰兒一樣,將頭倚靠在他的肩上。她確信,無論要再遭受多少苦難,她都無所畏懼。

ⅩⅨ. 狼人 (The Werewolf)

Photogen抱起Nycteris的瞬間,Watho還沒來得及放下望遠鏡,就憤怒地掃翻了桌上的一切。在Watho的盛怒下,可憐的望遠鏡劇烈地搖晃著。Watho跑到房間裡,把自己關起來,她在身上塗滿各種軟膏,將它長長的紅髮散開,又把它系到手腕上。之後,她開始跳舞,不停地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快,也越來越生氣,直到怒氣從口中滿溢出來。當Falca開始尋找Watho時,已經找不到她了。

太陽升起後,風也微微拂過,一點點改變著方向。最後,成為正北風。
Photogen和Nycteris逐漸接近森林邊緣,Photogen仍抱著Nycteris,而她則略帶緊張地在他肩頭動了一下,向他耳語著。

「我聞到了一隻野獸的氣味,那邊,在風吹來的那邊。」

Photogen立即看向城堡的方向,在平原上看到了一點斑點,他注視著它逐漸變大:它成順著風穿越草地而來!它越來越近,看上去長卻矮小。但那也許是因為它正在全力奔跑的緣故。Photogen把Nycteris放到樹下的陰影裡,隨後拿出弓,又挑出他最重,最長,最銳利的箭。它把箭搭在弦上射出,此時他已經能看清那隻野獸是一隻巨大的狼,正筆直地向他衝過來。他又從鞘中拔出刀,再迅速地從箭袋中抽出下一支箭,唯恐第一箭落空。他在適當的距離做好瞄準,以便準備第二次射擊,然後射出手中的箭,箭上升,又直直下墜,擊向那隻野獸,卻又被它打飛,再次飛向空中,呈現出字母V的軌跡。Photogen又抓起另一支箭,從弓中射出,同時拿起了刀。這一次,箭射穿了野獸的胸口,強大的衝擊力使它向後翻倒,最後只得帶著背部的劇痛發出一聲嗚咽,掙扎了一會兒就展開身體,躺在地上不動了。

「我已經把它殺了,Nycteris。」Photogen大喊著,「是一隻巨大的紅色的狼。」

「哦,謝謝。」Nycteris虛弱地靠在樹上答著,「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我一點都不害怕。」

Photogen走向那匹狼,它是隻怪物!由於他很不滿意他的第一箭,也就不太想丟棄做得如此漂亮的第二箭。於是他用力將它從這怪物的胸口拔出……他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嗎?把箭拔出之只,面前躺著的,不是狼——而是Watho,只不過她的頭髮繫在了手腕上。這愚蠢的女巫依自己所想,把自己變得刀槍不入,但她卻忘記了,為了折磨Photogen,她曾在其中一支箭上施過魔法,這使她自己的法術被破除,最終害死了自己。Photogen急忙往回跑,把這件事告訴了Nycteris。

Nycteris顫抖著抽泣起來,但現在的她卻什麼都看不見。

ⅩⅩ. 一切都很好(All is Well)

已經沒有必要去遠方了,除了Watho之外,他們不害怕任何人。他們把Watho留在原處,自己往回走。一片巨大的雲朵遮住了太陽,天上下起大雨。Nycteris的精神立刻好了很多,視覺也恢復了一些。在Photogen的幫助下,輕輕地在涼爽潮濕的草地上行走。

他們沒走多久就遇見了Fargu和其他獵人們。Photogen告訴他們,他殺了一頭巨大的紅狼,而那正是Watho。儘管他們看上去面色陰沉,而那愉悅的心情還是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來。

「那麼,」Fargu說,「我要去埋葬我的女主人。」

但當他們到達那裡起,他們發現,她已經被埋葬了,葬在各種鳥獸的胃裡——它把已經把她當作了早餐。

於是Fargu一個人趕超其他人,先一步回到了Photogen身邊,聰明地建議他去找國王,並告訴國王這全部的故事。而Photogen的做法比Fargu更聰明,他會在與Nycteris結為連理之後再出發。「那時,」他說,「國王就不能拆散我們了。如果世上有兩個人,缺了其中任何一個,另一個人就什麼也做不了。那麼,那兩個人就是我和Nycteris。她將教會我如何在黑暗中成為一個勇敢的人,我也會照顧她,直至她能忍受太陽的熱度。太陽會讓她看清東西而不是令她失明。」

他們就在那天結了婚。第二天,他們一起到國王面前,向他訴說了整個故事。他們在庭院裡見到了倍受國王和皇后青睞的,Photogen的父母。Aurora幾乎要因與兒子重逢的喜悅昏死過去,她告訴他們,Watho說了怎樣的謊話令她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

沒有人知道Nycteris父母的事。但當Aurora看見這個美麗孩子的雙眼中的蔚藍能夠穿越黑暗和濃雲的遮蔽時,她想起了一些奇怪的事,她不禁驚異:即使是邪惡的人也能成為使美麗之物溝通的橋樑。通過Watho,這兩位未曾見面的母親,在孩子們身上交換了雙眼。

國王把Watho的城堡和土地贈予他們。在那裡,在不長不短的許多年中,他們互相教導,艱難地經受考驗。於是,Nycteris變得熱愛白晝,因為那是Photogen的衣裝與皇冠。在她看來,白晝比夜晚更加美好,太陽比月亮更加神聖。Photogen也開始熱愛夜晚,因為那是Nycteris的母親,也是她的故鄉。

「但是,誰知道呢,」Nycteris對Photogen說,「你的白晝比我的黑夜美好那麼多,但如果我們離開這裡,就像上次那樣走出森林,走出這片土地,我們會不會進入一個比你的白晝也美好那麼多的新世界呢?」

 

 資料來源

http://tieba.baidu.com/f?z=409799584&ct=335544320&lm=0&sc=0&rn=30&tn=baiduPostBrowser&word=%BB%A8%A1%A4%C9%A2%A1%A4%D2%E4&p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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